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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淡淡抿了抿嘴。

“不是要说正事么?”

“自是要说的,但说正事之前,我想让阿姒看一样东西。”

晏书珩只是莞尔浅笑。

继而几案上多了一幅卷轴。

“展开看看。”

阿姒狐疑地打开,卷轴下拉,一双清亮妩媚的眸子映入眼帘,继而是挺秀的鼻梁,微微抿起的红唇。

陌生又熟悉的面庞跃然纸上。

阿姒端详着画上女郎。

晏书珩亦不瞬目地端凝着她。

阿姒轻触画纸。

她倏然抬起眼,眼中却没有晏书珩希望看到的动容,而是淡淡怒意:“你不会想说这画上的人是我吧?”

他正要点头,却见阿姒秀眉几欲蹙成结:“我不比这画上好看?”

晏书珩轻绽笑颜。

“落笔时是在去岁,而画中所绘是根据两年前阿姒的模样。”

对于他们过去曾有渊源这事,阿姒已毫不意外,她卷起卷轴,还给晏书珩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晏书珩妥善收好画。

“阿姒说曾做过一个梦,有位郎君说要娶十七岁的你。”

阿姒自然记得,但她却道:“梦话怎能当真,我梦到的又不是你。”

“只能是我。”

晏书珩娓娓道来:“阿姒不记得,但我记得。你我初遇是三年前在颍川,彼时你扮作采莲女卖我莲蓬,却不要银子而让我画三年后的你。可你彼时尚十三四岁,我无从预知你长成大女郎的模样,便欲回绝。阿姒便说了句话——”

他还未说,阿姒便想起那个梦,“要么以画抵债,要么以人抵债。”

原来梦是真的!

她顿感不妙,无端觉得自己像极了四处和女郎们海誓山盟的浪荡子。手颤了颤:“少时戏言怎可当真?同样的话指不定我对好几个人说过。”

晏书珩笑着看向阿姒。

她的确对旁人说过。

但他淡淡挑眉:“那又如何?”

这样云闲风轻却偏执的语气,让阿姒宛若回到那一夜,他把她困在双臂之间,温柔却蛮横地侵占。

她咬着牙移开目光。

见她要走,晏书珩只能先抛出鱼饵:“我查过,阿姒八成是颍川姜氏女,父母皆不在世,但有位兄长。”

“姜氏……”

阿姒蹙眉:“若我是姜氏女,姜医女为何没认出我。”

晏书珩轻道:“原先我疑心是你诓骗我,先去查了颍川陈氏,但陈氏中没有走失的女郎,当初前来南阳的几位陈姜子弟亦都称你是姜氏女。

“适才碰到姜医女时,我亦问起此事,她称自己在姜氏时不常见到主子们,倒也合乎情理。”

得知自己身份,阿姒却并未和想象中的那般快活。

她眼前还蒙着团雾,这团雾遮住了她的记忆,让她无从判别。

晏书珩见她失落,温和道:“别怕,如今姜氏虽大不如前,但你兄长是可塑之才,不日将调回京中任职。我本打算待他回建康后亲自与他确认过后再告知,只是今日心中郁结,阿姒又不愿见到我,只能以此事为饵。”

阿姒不想再上他的当,心里那团雾也让她不敢当即认定此事:“等你查清后再说吧,我不想空欢喜一场。”

她可真像只刺猬啊。

虽对晏书珩竖起尖刺,可却把他心尖扎得一软,他看着她笑了。

“好。”

一个小小卷轴从他袖中掉落,但阿姒未来得及看。见他已说完,她无言地敛起裙摆直起身要离去。

“这个消息不够你再陪我一会么。”晏书珩幽幽叹息着。

他无声而笑,面颊微抬,看着傲然而立的阿姒。她一身月白裙衫,被残存的霞光染得明媚灵动,可眼底却比月色还冷,居高临下地睨着他。

当真是心硬如铁啊。

阿姒亦垂眼看他。

他仍跽坐着,看她时微微仰面,这真诚的姿态使他笑意如赤子般干净温润。霞光半逝,暮色半阖,那双眼既染了霞光的暖,也染了月色的冷。

这模样实在叫人忍不住放下戒备,若从前看到他这般神情……

阿姒暗暗掐了自己一把。

她避开了他的渔网,语气比月色还疏离,想说等长公子何时得到确凿的消息后,再来要挟。可视线一瞥,见到了地上的卷轴。

卷轴只书册大小,透过展开的一角,阿姒看出上面绘着个女郎。所画何人不打紧,可卷轴下方用朱笔题着小小一行字“赠祁六娘。”

她记起祁茵今日说自己在家中排行第六,又想起她说回去问问兄长,而晏书珩早前说与祁家长公子有约……

阿姒敏锐地察觉到不妙。

难怪他今日突然告知她身份,以他之力,查一个人岂不易如反掌?即便担心打草惊蛇不得不小心谨慎,但何至于需耗上好一阵子。

难怪他说自己心中郁结。

难怪他今日说话温柔又懒淡,和那夜他说“夫君我啊,已因为夫人饮够了酒”幽然平静的语气一模一样!

十有八九是他察觉了什么。

阿姒如被钉在原地。

余光瞥向晏书珩,他眼底有些懒意,正兀自仰面饮酒。

这人行止间颇具世家风仪,即便是饮酒姿态亦端方,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,像精心设计过的。

小小一杯酒饮了好一会。

显然,他并未发现卷轴掉落。

更未留意到她盯着卷轴。

晏书珩轻放酒杯,正要继续自斟自饮,忽而垂目看到地上卷轴。

阿姒庆幸自己是站着,他看不清她神色,便做出一直傲然看向舱外,又纠结着不忍离去的姿态。

余光看到晏书珩悄无声息将卷轴收入几案下方,像无事发生般懒道:“不必陪我,阿姒想走便走罢。”

这一句简直意味深长。

是毒蛇捕猎前慢悠悠的吐信。

阿姒在彻底撕破脸和虚与委蛇之间选了个折中的法子。

她重新坐下,别过脸不看他:“我便免为其难再坐会。”

相对无言,阿姒余光总是忍不住瞥向他藏着卷轴的地方。

会不会,他是察觉端倪,故意弄副假画,在她跟前露出破绽?

但是否故意已不重要。

今日出门时,竹鸢和护卫们都跟着她,定也听到她和祁茵提及身世的事,尽管她刻意装着满脸的娇羞好迷惑竹鸢和护卫们。但这人心眼子多,怎会不起疑?他就是在试探她。

阿姒还记得他曾说过,不隐瞒便是信任。决定先发制人,冷声道:“有句话我撂在前头。今日我托祁茵帮我查身世,你莫再诓我。否则若我两相对比,察觉不对,便再也不信你!”

她凝着晏书珩,颇有些幽怨。

晏书珩亦紧紧凝着她,像是要把她看穿,他柔声问:“只是查查,而非想让祁茵助你金蝉脱壳?”

阿姒不悦又无奈:“我与祁茵相识不久,更何况,她带着病,我怎舍得给她添太多麻烦?你承诺过,会替我找回身份,我又不傻,何必放着堂堂中书令的人脉不用而去舍近求远?再说,我真想逃,又能逃到哪儿呢?

“你骗过我,我只想多方查证,免得你再次诓骗我真心。”

话说到最后,愤怒又委屈。

晏书珩垂下睫。

阿姒悄然抬眼看他,竟是不确定他这是在内疚还是在思量。

他最终不置可否,幽幽叹了声,继而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修长脖颈微昂,晶莹清亮的酒液从温润下颚线流过,似玉珏上的雨露。又顺着流到颈上,再流到喉结。

阿姒别开眼。

手攥紧裙摆,又松开。

她简直要疑心他有意在勾她,要不怎能做到每个动作,露在眼前的每个部位都让她浮想联翩?

要么是近墨者黑,她心思被他这道貌岸然的人染得不干净了。

跟前忽而一暗。

阿姒知道是他,并未抬眼,视线漂游不定,从玄色官服上的云鹤,到他被官服衬得冷白的指骨。

晏书珩的手扣紧几案,指关泛白,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。

头顶,他的气息越来越沉。

两人都像是被定住了。

像有根丝线牵着阿姒的视线,她抬眼看到一线晶莹酒液落在他喉结上,喉结遽然滚动,酒液迅速划过冷白的脖颈,没入交领,不知会流向何处……

无端地,阿姒想饮水。

刚要动,手便被握住了,他的手很热,热意渡给了阿姒。

她更想饮水了。

空气凝滞,有些燥。

青年低沉蛊惑的声音响起:“若我未曾欺骗,阿姒可还想要我?”

阿姒分辨了下,判定他应是在指他们的未来,而非别的。

或许,也有别的意味。

但眼下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蛊惑,却也有些威胁的意味。

若他说的要法是前一种,口是心非地说一句“想要”并不会少斤肉,还能降低他戒心,寻到“不要他”的契机。

若是后一种……

横竖都做过了,眼下民风开放,只要不致有孕,结果她也能承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