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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起记得很清楚,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,梁水变坏了。

他不再跟他们一起上下学,他有了一群新朋友——初二初三的都有,全是苏起眼中不入流的坏学生。

他们课后混在一起,去网吧上网,去乌烟瘴气的桌球厅里打桌球,听说偶尔还有“帮派斗争”。

梁水脾气变得更差了,他对路子灏李枫然,对苏起林声都很不客气。他不再跟他们一起玩,也避免和他们有交集。

苏起去找他,他会很不耐烦地凶她。

康提依然和胡骏在一起,没有分手。康提很清楚,儿子是在向她示威。但她任他由他,以为他发泄一阵就好了。可有天梁水回家看见胡骏在,终于爆发了。他把胡骏买的东西——柚子、苹果、草莓、坚果——全扔出门,砸在巷子的水泥地上:“滚!”

康提试图跟梁水沟通,但沟通失败,变成争吵,最后动了手。梁水不知说了什么伤脑筋的话,气得康提抓了根棍子打他。

梁水已经长得比康提高很多了,却还跟小时候那样不还手也不跑,就那么犟在原地给她打。

他这死犟的样子叫康提更是怒极攻心,打得更狠,声音招来了邻居。

众人纷纷劝架。陈燕叫道:“你是要把人打死呀?就这么一个崽,刚有点儿出息,打出问题了我看你后不后悔?”

康提本就心疼,陈燕一拦,就只做做样子了,可梁水骨头硬得很,冷道:“打死了更好,我今天死了明天那个男的搬进来,你就开心了!”

陈燕:“你这孩子,何苦招打呀你!”

康提气得要命,一棍子砸在梁水肩膀上闷声响,梁水疼得面色惨白。

康提还要打,陈燕死命拦着:“打不得了,再打真要出事了!童言无忌狗子放屁,他一个破小孩说的话你跟他计较什么呀?自己儿子,你干嘛跟他过不去啊?”

“我跟他过不去?是他跟我过不去!”康提忽然停住,冲着陈燕,满心酸楚无处讲,“我上辈子是欠了他们梁家的?我是挖他们梁家祖坟了!老子老子不成器,儿子儿子不安生。我是不是卖给你们梁家了?啊?”康提指着梁水,红着眼道,“我是个活生生的人!我是不是不能有我的生活了?我是不是把命卖给你了?”

“我爸爸还会回来的!”梁水突然冲她吼道。

少年眼圈红了,嘴唇直抖,他愤怒而绝望地盯着她,一如当初那个在这房子里哭着叫着要去找爸爸的小孩。

康提怔了一道,半刻后,下了狠心一字一句说:“我早就跟他离婚了,他不会回来了。不管他在电话里跟你承诺过什么,我不会跟他复婚!你没有爸爸了!早就没爸爸了!”

梁水呼吸急促起来,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,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又滚,但他死死忍着不肯掉眼泪,像是最后一个士兵坚守着他的阵地,倔强道:“我不管,反正那个男的不准进我家。”

康提几乎崩溃,问:“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过的是什么日子?你只想要你爸爸回来,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?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他回来?”

“那你当初生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?”梁水忽问。

康提一愣。

梁水张了张口,两行清泪滑下来,他轻声说:“你们生我的时候,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活?”

在场的大人们全吓得脸色变了。

程英英上前一把将梁水拉到怀里搂住,赶紧拍他的肩膀安抚:“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呀!”

梁水脑袋一低,压在她肩头,眼泪疯狂涌出。

康提被吓得不轻,手一松,棍子掉在地上。她后退几步瘫坐在沙发上,忽然拿双手捂住了眼。

自那之后,胡骏再也没出现在南江巷。

康提也再没跟梁水提过胡骏。但她一天不跟梁水说他们分手了,梁水一天不跟她讲话。

康提曾联系梁霄,让他跟梁水做疏通工作,但梁霄不肯管这件事,也拒绝了梁水想去投奔他的请求。

康提不敢把梁水管太严,怕他生气怕他不高兴,可她不知道她的放纵在梁水眼里是放弃——她不管他了,懒得管他了。

梁水仿佛被父母同时抛弃,越来越频繁和那些混混们搅在一起。

康提担心得不行,只好找苏起,让她在学校里盯着点儿:“我知道他心里难受,他要是跟人玩玩闹闹就算了,总得发泄是不是?我也不管着他。但千万不能打群架,这个年纪的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,我怕他出事。”

苏起表示会盯着梁水的,又问:“提提阿姨,你真的那么喜欢胡叔叔吗?”

康提苦涩地笑了一下。

“比喜欢水砸还喜欢?”

“七七,那是不一样的喜欢。你长大了就会知道。”

“不一样吗?”苏起不明白,问,“如果只能选一个,那选谁呢?”

康提愣了愣,说:“这不是选择的问题。”

“也对。如果让我妈妈在我和落落之间选一个,我妈妈肯定也不好选。我小时候可讨厌我姑妈了,她总问我妈妈,假如离婚了是选落落还是选我。真讨厌。还好我妈妈不搭理她。”

康提刚要说什么,苏起又自言自语:“但是,要是妈妈选落落不选我,我就跳江。”

康提怔住。

……

苏起上完舞蹈课,学校里空空荡荡,安安静静,各个班级做值日的学生都回家去了。

画室和琴房还没下课,苏起去操场找梁水。

体育生们在做体能训练,没有梁水的身影。他又跟他的“哥们儿”出去混了。

苏起轻车熟路,先去网吧找一圈。

她挺害怕进网吧的,里头总有奇怪的闷闷的臭味。或许因为老师说上网吧的都是差学生,她不由也觉得里面的男生都不怀好意。

这次,她没找到梁水。

以前他总坐在最里面的角落,跟他的哥们儿一起打魔兽。

她不管那些男生怎么看她,就挤过去坐在他身边,说:“水砸,我们回去吧。”

梁水烦她烦得要死,起先会叫她滚。周围的男生就投来嬉笑的目光。

苏起也不脸红,很厚脸皮的样子,眨巴眼睛,不生气,当然也不滚。她执着地说:“那打完这一盘就回去吧。”

梁水当然不听她的。打完一盘,还有第二盘。

苏起就说:“好吧,让你多玩一盘。打完这盘,就真的回去好不好呀?”

梁水把她当空气。

她是一团碎碎念的空气。

这团空气对于梁水来说,没有任何约束力。

但她是一团执着的空气,每天都来盯着梁水。

梁水起先被她弄得很烦,说:“你能不能滚?”

苏起就说:“我又不是轮胎,怎么滚得动?”

从小一起长大,梁水很清楚她那软磨硬泡的牛皮糖一样的功力,知道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她。

后来,他连赶她都懒得赶了。

苏起仍执着地粘着他,她也愿意。看到梁水只是放纵玩闹,而不是跟人去打架什么的,她觉得挺安心的。

他没有真的变坏,她要盯着他,不能让他真的变成坏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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