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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泽同在单位住的其实远没有在家舒服,只一张小床,一个铁炉子上面坐着水壶,用来取暖。

好在时间已经进入五月下旬,屋里并不会太冷。陈寄北到的时候,陆泽同已经起床了,正准备冲油茶面当早餐,看到陈寄北还问他要不要来一碗。

陈寄北发现他神色还好,离了婚,却比离婚前看着更轻松。

屋里窗开着,临窗的写字桌上还放着几本书,看起来倒有几分闲适。

陈寄北把装粽子的盆递过去,“吃这个吧。”

“这么早就有粽子了?”陆泽同有些意外,“小夏包的?”

陈寄北“嗯”声。

陆泽同一摸还是热乎的,就放下油茶面,剥开一个咬了一口。

粽子包得很紧,即使煮了一晚上,米粒虽然黏,却依旧没有散掉。初入口是浓厚的粽叶香和米香,再往下,米香中又出现了一点咸香,在舌尖流连不去。

陆泽同愣了下,赶忙再往下咬一口。

这回直接咬到了一汪油,五花肉的肥肉已经煮化掉了,和着黏软的糯米,满口生香。

“这是小夏包的?”陆泽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。

他是北方人,根本没吃过鲜肉粽子,被这个味道惊艳到了。

陈寄北没说什么,又给他拿了个豆沙的。

陆泽同吃完,突然沉默了下,说:“你比我有福气。”

这是从那天他跟陈寄北说要离婚后,第一次露出怅然。

不过也只一瞬,这位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老兵又重新振作,“有福气好啊,你这样,我走了也能放心。你跟小夏说一声,晚上别做饭了,我在国营饭店请客,走之前咱们聚聚。”

说是聚聚,陆泽同不仅请了陈寄北和夏芍,还请了他在江城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和战友。

陈寄北在食品厂的师父他也请了,对方没来,说是不喜欢热闹。人家是七级工,工资一个月将近一百,比陆泽同这个厂长开得还多,有点架子也没什么稀奇。

夏芍发现这顿饭与其说是走之前聚聚,还不如说是陆泽同专门为陈寄北请的。

陆泽同是把跟自己关系好的都请来了,托人家多少照应一下陈寄北。

他是高升,走得又不远,大家当然愿意卖他这个面子。

吃完饭,夏芍跟陈寄北把醉酒的陆泽同送回单位,才乘着夜色往家里走。

一路上陈寄北都很沉默,到了家也没进屋,“你先睡,我抽两根烟。”

他这人一向如此,看似冷漠,可从第一次见面,就很少会当着夏芍的面抽烟。

夏芍没说什么,回屋放行李睡觉,想想又把陈寄北的被褥也铺了。

陈寄北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。只觉得男人似乎盯着放暖的被褥看了一会儿,才脱衣服关灯,只是一直在翻身,半晌都没能入睡。

“怎么了?睡不着?”夏芍迷蒙着睡眼问他。

陈寄北翻身的动作一顿,“吵到你了?”

这回他好半天都没再翻身,夏芍却不觉得他是睡着了,干脆转过脸,“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话?”

“说什么?”黑暗中男人声音淡淡的,却没有拒绝。

夏芍想了想,侧枕着手臂,“说说表哥吧,你跟他从小就这么要好吗?”

大概是今晚喝了酒,又或许是黑暗更容易让人卸下防备,陈寄北并未像往常那般吝啬言辞。

“表哥是我姑姑家的儿子,比我大十五岁,我刚记事的时候,他已经要去当兵了。不过他的确对我挺好,小时候我身体不好,没人跟我玩,都是他拿肩膀扛着我。”

“你要是不说,我还以为他是你亲哥,比有些亲哥都好。”

至少夏芍那位便宜亲哥就没照顾过她,在书里还把她三十块钱卖了。

陈寄北没否认这句话,“不过后来他打仗去了,等再回来……”

再回来怎么样他没有说,而是话锋一转,“去年老家闹饥荒,我爷爷过世,他回去了一趟。当时我……混得不太好,他就跟我爸说,让我跟他来东北做个工人。”

从陈父那封信就能看出,他对陈寄北这个亲儿子有多不待见。

爹妈不喜,只有这个表哥帮他找工作,给他娶媳妇。难怪他宁愿用结婚搬出陆家,宁愿委婉地提出早一点领证,以免夜长梦多,也不在陆泽同面前说刘铁萍坏话。

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陆泽同的颜面,不让陆泽同难堪。

可惜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,得寸进尺,最后还是给了陆泽同那么大一个难堪……

听陈寄北不再说话了,夏芍轻轻叹出一口气,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,我不能回老家吗?”

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陈寄北一顿,但还是“嗯”了声。

“其实在我来东北前,我吃过一次农药,泡在种子里吃的。”

夏芍话音刚落,就感觉男人倏然看了过来,即使屋里黑着,那目光依旧让人难以忽视。

她赶忙解释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,是我饿狠了,春播的时候偷吃了队里的种子。当时赤脚大夫都说八成活不成了,我迷迷糊糊在炕上躺了三天,愣是苟住了。”

饿死人最多的是61年,62年已经缓过来了,她却饿得要吃队里的种子……

陈寄北没说话。

夏芍也只是说给他听而已,“我当时还以为我死定了,没想到自己还能来东北。更没想到李宝生竟然早结婚了,给我换了个更好看的。我不仅不用挨饿,还能给我妈买布料,还帮万辉弄回来一块表,可惜他没要,人生是不是处处充满惊喜?”

这回陈寄北听明白了,夏芍这是告诉她要往前看,总会越过越好的。

告诉他他们都在变好,陆泽同离开了刘铁萍也会过得更好。

他不用觉得负疚,更不用有压力,能回馈一点回馈一点就可以了。

这回陈寄北沉默了更久,夏芍都要重新睡着了,才听他道:“你不是都能打人了?还会挨饿?”

“???”

夏芍愣了下,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昨天威胁李来娣的话。

果然这男人听到了……

不对!

她当时不只说要打李来娣,还一口一个我男人,叫得那叫一个亲密……

这人耳朵怎么这么好使,什么都能听到?

夏芍有些无语,就听男人一哂,又道:“而且我不只更好看,还厉害。”

夏芍:“……”

这事过不去了是吧?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吗!

夏芍一翻身,不想理他了。想一想又把装鸡仔的纸壳箱挪到两人中间,彻底和他划清界限。

这回陈寄北却也没再翻身,两人无梦到天亮。

两天后陆泽同正式调职,和新升上来的厂长交接完工作,乘火车离开江城去省里。

陈寄北跟夏芍都去送了,陈寄北还把陆泽同退回来那些生活费又给了他,“说了彩礼我自己攒,去了新地方到处都得用钱,你是净身出户,别跟我争这个。”

夏芍也跟着劝:“哥你就拿着吧,我们手里有钱。”

那三百块彩礼她没花完,给了夏万辉五十,手里还剩一百多,李家还给了她五十块钱的份子钱。

这回陆泽同没再推辞,拍拍陈寄北的肩膀,“好好干。”上车走了。

陈寄北和夏芍离开火车站没几个小时,又一亮绿皮火车匡次匡次开了过来。

陈庆丰扛着包,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,“大哥你是本地人,知不知道柳叶胡同怎么走?”

“你要去柳叶胡同找谁?”跟他坐一趟车的老大哥显然知道。

陈庆丰立马笑道:“去找我表哥,他叫陆泽同,是江城机械厂的厂长。”

虽然陆泽同写信回去,说最近事情有些多,叫他先别来,委婉拒绝了。但他妈说得没错,陈庆年都能来,他怎么就不能来?他爸手里又不是没有陆家的地址。

“你是陆厂长的表弟啊,”那人一听来了精神,“那你和陈寄北什么关系?”

“陈寄北?”

陈庆丰愣了下,“你说陈庆年吧?我是他哥。”语气比刚刚冷淡了不少。

那大哥显然是个粗人,也没注意,“你跟我走,我家也住那附近。”

又不免好奇,“你这次来,是串亲戚,还是和你弟弟一样,不准备走了?”

“家里打算让我在这边看看,有没有工作机会。”陈庆丰说得很委婉。

那大哥却懂了,这也是来让陆厂长找工作的,“家里亲戚有能耐就是好,都能跟着沾光。哪像我,弟妹都还在老家农村,这不,刚回去喝完小弟的喜酒。”

两人一路聊一路走,快半个小时才走到柳叶胡同。

“就这了。”那位大哥指指面前一扇门,还帮着敲了敲,“陆嫂子,你家来亲戚了。”

敲了半天,里面才有人不耐烦地应声,“什么亲戚?我家哪来的亲戚?”

陈庆丰早就听家里说这位嫂子不大好相处,让他殷勤点,赶忙堆出一脸笑。

果然门一开,刘铁萍一张脸拉得老长,头发也没梳,满眼憔悴阴沉看向他,“你谁?”

“嫂子你忘了?我是庆丰,陈庆丰。,泽同哥大舅家的儿子。”

“陈庆丰?”刘铁萍狐疑地打量他。

“对对,是我。”陈庆丰赶忙点头,“嫂子你记性真好,十多年前你结婚那会儿见过都记得。”

陈庆丰一脸笑,正想问问“我哥呢”,刘铁萍突然一言不发走回了院子里。

不等他疑惑,刘铁萍又回来了,手里还拎着个扫帚,劈头盖脸往他身上砸。

“我打你个陈庆丰!你们老陈家没一个好东西!好好的家给我搅散了,还敢上门打秋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