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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余生说:“所以你要在这里打我?”

赵星卓看着郑余生,此刻,列车到站,响起“叮咚”的声音,女声报站:“晴久山”。

“走吧。”赵星卓起身。

郑余生不明所以,跟在赵星卓身后,两人拉起兜帽,一前一后地下了站。

晴久山雾气蒸腾,虽已至中午,山内却十分凉快,这是一个周末,有不少人前来山里踏青。

“你想去看妈?”郑余生问。

赵星卓没有回答,只是沉默地走在前头,他们慢慢地登上通往山腰的台阶,进入公墓区域,火葬林内,新立的墓碑非常显眼,赵星卓很快就找到了母亲的安葬之地。

墓碑上印着赵倾城的照片,依旧美丽,灿烂。

这是他事发之后,第一次来到母亲的面前,赵星卓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,能坦然面对,但看见她照片的一刻,依旧忍不住双眼通红,淌下眼泪,呜咽起来。

妈妈已经去世了啊…… 赵星卓直到此刻,才真切地感受到失去她的滋味,这意味着,这个世界上,再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无条件爱着他的人了。

一时间,他不禁悲从中来,跪在墓碑前,放声大哭,边哭边擦眼泪。

太快了,为什么这么快…… 这一刻他只有这样的念头,曾经他以为结束学业后回到家,与母亲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,她会活到九十岁,一百岁…… 未来的日子里,他们还有相伴的时光。

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,她甚至没有任何遗言留给他,没有在儿孙环绕的床榻前,也没有安详地闭上双眼。

赵星卓慢慢地停了哭声,擦掉眼泪。

“你给我妈跪下,道歉,承认错误。”赵星卓朝郑余生说。

郑余生看着赵星卓。

“不愿意吗?”赵星卓说。

郑余生当即跪下,伏身在地,说:“对不起,我父亲……”

“别提你爸。”赵星卓又说。

郑余生改口道:“是我的错。 赵女士,对不起,你在天有灵…… 算了,我不奢求你的原谅,这只是我的忏悔。”

赵星卓转头,看着郑余生的表情。

郑余生眼眶发红,显然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,但他不想被赵星卓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,转过头去。

“那就这样吧,我先原谅你。”

“什么?”郑余生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我说。”赵星卓道:“我原谅你了!在我妈妈面前原谅了你。”

郑余生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赵星卓朝墓碑说:“妈,他不知情,如果他知道郑裕是要害你们,他绝对不会做。”

“是的。”郑余生下意识地说:“我真的完全不知道。”

赵星卓说:“我相信他没有骗我,妈,因为他说他喜欢我,所以不会做这样的事。 我们先走了,下一次,我会带着姐姐过来看你。”

郑余生的表情显得十分不知所措,赵星卓转身离开时,他仍然盲目地跟在他的身后,但看他的去向,却不像下山。

“现在去哪里?”郑余生下意识地问。

赵星卓说:“跟着我。”

郑余生跟在赵星卓身后,穿过墓林,来到偏僻处。

那是非常久远的公墓群了,赵星卓仔细辨认着墓碑上雨水的痕迹,根据年份,来到了一处墓碑前。

郑余生久久不发一语。

“是这里吗?”赵星卓问。

郑余生怔怔看着水泥格上的名字,风吹雨打后,呈现出斑驳不清的三个字:彭清简。

照片早已彻底褪成一片白色,四周墙面上长满了爬山虎。

“妈?”郑余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。

赵星卓在一旁坐下,郑余生把手按在墙上,埋头抵着墙,身体不住发抖。

“妈……”郑余生哽咽道。

他模糊不清地说着话,音节很奇怪,赵星卓大致能听出那是长海县的一种方言,也许是郑余生母亲生前教给儿子的,赵星卓从未听他说过。

接着,郑余生的情绪终于崩溃了,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悲伤一瞬间倾泻出来,只不断捶着水泥墙,发出无意义的叫声,声音嘶哑。

“等等…… 余生!”赵星卓看见郑余生开始用头撞墙,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,马上起身,抱住了他,说道:“不要这样!不要这样!”

“妈看见你这么难受。”赵星卓说:“她会好过吗?”

郑余生倚在赵星卓身上,也大哭起来。

“好了。”赵星卓小声道:“没事的…… 没事的…… 你看?她一直在这里,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啊。”

赵星卓低估了郑余生的情感,毕竟他们俩失去母亲的年纪不一样,那时郑余生不过只有五岁,这十余年来,母亲对他而言,比起真实的人,更像一个幻想中的避风港,一个孤独与无助时最后的归宿。

直到他看见墓碑的一刻,这些年来的情绪,终于在此刻集中爆发了。

赵星卓说:“你会好好的,会的,我抱着你,还有我呢,我还在这里……”

郑余生哭得肝肠寸断,此刻形象全无,赵星卓搂着他的肩膀,让他慢慢地坐下来。

“彭女士。”赵星卓说:“你快劝劝你儿子,他要哭哑了。”

郑余生:“……”

郑余生擦了下眼泪,总算逐渐恢复了平静。

午后的日光中,郑余生呆呆地坐在墓园里。

“你看?”赵星卓说:“这里有一只虫子。”

两人脚边,有一只很小的,身上长着毛刺的小虫正爬着,赵星卓用一片树叶把它铲起来,递给郑余生看。

郑余生被转移了注意力,赵星卓又说:“它会化茧,变成蝴蝶。”

“嗯。”郑余生答道。

赵星卓:“蝴蝶与毛虫,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,我们人也许也是这样,到了某个阶段,就会选择另一种生命方式,所以东方古代哲学里,常常用『蝴蝶』来暗喻死亡和新生。”

郑余生:“我知道,蝴蝶也暗喻梦境。”

赵星卓“嗯”了声,把毛虫放回灌木上。

郑余生:“但这不是青虫,不会变成蝴蝶。”

赵星卓:“……”

郑余生:“它叫刺毛虫,只会变成刺蛾。”

赵星卓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郑余生:“小时候我妈告诉我的,走吧。”

郑余生起身,赵星卓问:“不再待一会儿吗?”

“不了。”郑余生站在台阶上,说:“下次再来吧。”

赵星卓:“现在回江东?”

郑余生“嗯”了一声,他们恢复了并肩而行,郑余生突然看着赵星卓,赵星卓略有疑惑。

“没什么。”郑余生说。

“说啊。”赵星卓道。

郑余生:“你的性格,就像你的名字一样。”

“什么?”赵星卓旋即笑了起来,他现在好多了,答道:“妈妈说,希望我能像星空一样。 人要向前看,她如果还活着,一定不希望我沉溺在悲伤与痛苦里。”

这话是为了安慰郑余生而说,但郑余生直到此刻,才真切地感受到,赵星卓是以怎么样的心怀,最终接受了这一切。

他们回到晴山镇上,赵星卓买了两杯饮料,郑余生望向不远处的长街,突然说:“我们去结婚,这里就有民政局。”

赵星卓的饮料顿时洒了一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