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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昭走访越多,心底越冷。

有龙骨之功,临波府官员政绩煊赫,温长空也声名大噪。

但并不惠及乡邻。

除了替温长空卖命的船员之外,平日里修船造桨的木匠、打造钉矛船皮的铁匠、织网补帆的渔女……都是强征的劳役,工钱微薄不说,材料说不好还得倒贴。

云昭气笑。

湘阳氏每年采购龙骨的开销,那可是天价。

这么多油水,就肥了贪官和温家。

她盯向助纣为虐的遇风云,本想大发一通脾气,忽然发现他的衣裳虽然整洁,但膝、肘处也有补丁块。

“哈!”云昭戳着补丁嘲讽,“好一个左膀右臂,半个亲儿子!原来温家只动嘴皮子,不动钱袋子!”

遇风云退开,大皱眉头:“我自幼跟随温伯父出海,他待我没得说,是我自己用不上什么钱。我们海边的人不讲究穿戴,能糊口就行了。”

云昭冷笑:“你自己瞎大方,可别胡乱慷他人之慨!”

怼完遇风云,她转身盯向晏南天。

晏南天:“……”

他态度端正,认错及时:“是我失察之过。稍后必定整肃吏治,严惩不贷。”

云昭眯了眯眼睛,朝他露出虚伪和善的微笑。

他正色补充:“但龙鲸还是要捕的。”

云昭一拳砸在他手臂上,他假装吃痛,抱着胳膊冲她笑。

这个男人笑起来真好看——温暖暖咬唇看着他侧脸,眸光剧烈闪动。

真不公平啊。

温暖暖心想,倘若自己生在云府……一定也会被他这般柔情对待。

就像,遇风云对自己一样。

忽地,她感应到一抹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,抬眸望去,看见遇风云唇角紧抿,神色半是讥讽,半是自嘲。

他懂她。

她的所思所想,被他尽数看穿。

真是讨厌,早晚,他会变成绊脚石吧?

*

云昭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。

眼前不断闪回那个暴雨夜的幻象。

“嗤。”

眼球上薄而小的三角伤口,牡蛎刀。

“嗤。”

大臂削下来的那片肉,菜刀。

“嗤。”

穿透琵琶骨的伤,挂鱼腌的铁钩。

……

只差一个梅花伤。

遇风云脸色难看:“前面便是最后一户。他与温伯父往日无冤、近日无仇,私交甚好。”

云昭稀奇地看了他一眼。

她笑道:“你也发现温长空不做人了?”

遇风云冷声:“我只是提醒你,不要心存偏见。”

云昭:“嗤。”

这一户生活着父子二人。

父亲很年轻,不过二十出头,在船上风吹日晒损了些皮相,却还能看出来底子很好,生得白净斯文,眉眼间有股清正之气。

他原是教书先生,这些年民生艰难,渔民不愿再缴纳束脩供娃儿读书,先生断了生计,改行给捕鲸船做账。

提起温长空,教书先生叹息:“温叔也不容易。”

小童在他身后爬上爬下,挥舞着胳膊,含混快乐地喊:“鸡——鹰!”

他回头看了看,揉一把小童的脑袋,温声叮嘱道:“鲸生你先进去睡,爹爹有话要与客人说。”

小童闻言,立刻老老实实上前打了个揖,然后乖巧离开。

虽然笨手笨脚,但礼节却做得一丝不苟。

玉雪可爱,像个小仙童。

“我的妻子命丧龙鲸之口。”教书先生开门见山,“她是渔女,怀胎七月也执意要去捕鱼,我实在拗不过她。那次出海走得急,没带上死姜之花。不曾想,就在近海遇到了龙鲸。”

云昭听得聚精会神。

“那条龙鲸体长四十丈有余,凶悍健壮。”教书先生垂眸,握绞双手,“温叔猎杀它之后,在巨鲸口中找到了我妻子的尸体。”

遇风云叹息:“节哀。”

教书先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:“我妻子临死前,早产下了孩子,将它卡在鲸牙之间,万幸得以存活……是太上庇佑。”

云昭懂了:“难怪你小孩叫鲸生。”

“对,正是源于此。”教书先生颔首,“我带着孩子,生计困难,温叔便收留我在船上做账。出海时,还能将鲸生托付给……小嫂照看。”

云昭瞬间领悟:“秋嫂嫂!”

“是。”教书先生道,“我十分感念。”

云昭点点头,环视四下。

教书先生屋室简陋,如今已经不教书了,却依然很有文人气息。

放眼一望,看到书架、书桌、竹椅、粗制宣纸和气味刺鼻的劣质墨汁。

云昭好奇上前,拿起桌面上的镇纸。

沉甸甸一截大理石,一头磨得光滑,另一头阳刻一朵腊梅花。

找到了。

她问教书先生:“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?”

他微怔,旋即目露温柔:“亡妻赠我的。她当年亲手雕制。”

云昭抿唇,半晌,缓缓把它压回宣纸上。

“我没问题了。”她剪着手,笑吟吟回头,“走吧。”

*

“继父狎妓的事,看来是瞒不住大家了。”

一出门,温暖暖便咬着唇,揉搓着衣角惨笑道,“我们的生活其实并不好。阿娘是外乡人,又生得貌美,里外受了多少委屈,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。”

云昭偏头去看,只见这人柔弱、清纯、苍白,实在是很容易激发保护欲。

再侧眸一瞥,遇风云果然眸光闪烁,一脸心痛——想上前安慰,却又顾虑重重。

云昭:“啧。”

狗男女。

“神探这是胸有成竹了。”晏南天笑笑地打趣,“说来听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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