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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你是不是没吃饱饭?

……是不是没吃饱饭?

……没吃饱饭?

太上本神难得露出了一丝气急败坏的表情。

“我说过,”他一字一顿,“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。”

云昭还他一个假笑。

他把脸皮一扔,强势撇清:“与我无关。我才不是那样。”

云昭摆出一副“信信信我信了还不行”的表情,用眼神暗示着,小声问他:“那你可以…出去了吗?”

他的黑眸中浮起一丝古怪。

他似是把话放在唇齿之间来回斟酌了片刻,这才慢声开口:“元阳,你,不要?”

出去可就没了。

云昭:“?!”

云昭:“当然要!”

她性子急,一边说要,一边抬手就抓向他。

这个夜晚太上本神大概也被刺激得麻木了,一时也忘了闪开,仍坐在窗台,任她的小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
云昭也愣了下。

他的骨骼与皮肤既硬且冷。

她指尖握到他腕骨,脑海里不自觉便撞入了另一处的触感——他整个身躯都是这样,冰冷,非人,像冻得坚硬的玉石。

她的手指不禁轻轻一颤。

一时间,抓在他腕间的手放也不是,不放也不是。

在她柔软的指尖下,更加细致的触感不断袭来——她的食指落到了他的手背上,他皮肤薄而冷,底下便是骨筋。他指节微动,手背上那道瘦硬骨筋便会很强势地抵着她的指尖。

于最细微之处,咄咄逼人。

他垂头看她,幽黑双眸微虚,语气轻缓:“要就别动。”

轻飘飘一嗓子,带着笑,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慵懒喑哑。

云昭不肯承认自己心尖被羽毛挠了下,她镇定回应:“哦。”

她不动声色蜷回手指。

默了片刻,她假装浑不在意地问:“元阳,会很厉害吗?修为暴涨什么的?”

太上真神的,三千年,精纯元阳。

她这是捡到了什么大的?

“那没有。”他愉快地笑道,“就是老人家常说的,有益身心健康?大概。”

云昭失望:“……哦。”

她感受到了。

云气一般,温热又清凉。

半晌相对无言。

不得不说,此情此景着实古怪。两个人分明已经亲密到了极致,却又双双枯坐窗边,大眼瞪小眼。

一个比一个装得若无其事。

半晌,他微微挑起眉尾,像个老手一样问她:“怎么样,感觉好点了?”

云昭:“……”

她冲他挤出个假笑,转头望向傩影幢幢的翡翠明玉大殿窗。

*

殿外传来喧天鼓乐。

一壁之隔,领舞者摘掉了脸上的傩面具,脸色铁青,双目猩红。

遍身戾气宛如实质,刺得人心惊肉跳。

神官们不避不让,将他死死挡在台阶之下,半步不容进。

大神官眸色寒冽,沉声劝阻:“储君,神殿闯不得。”

晏南天眼角微颤,阴狠视线直逼大神官。

白底绣金的阔袖神服下,指尖早已掐入掌心,一滴一滴往地面落血。

旁人不敢窥探神寝分毫,晏南天却没这禁忌。

听闻她一声吃痛的惊呼,他便知道那绝非她自己一个人能弄出来的动静。

那一瞬间,当真是如遇雷击,如坠冰窟。

欲往里闯,却横遭阻截。

耳畔鼓乐喧天,但那细碎溢出的气音却像无孔不入的绞索,一声一声绞紧了他的心脏。

“她出事了。”晏南天扔掉手中的傩面具,寒声道:“让。”

神官不让。

晏南天眯眸威胁:“不要逼我动手。”

“殿下。”

身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嗓音。

敬忠公公缓步走近,拂尘搭在臂弯,垂着一对厚重眼皮,神情似笑非笑。

“陛下交待老奴,今夜神祈傩舞万不可有任何差池。我大继储君,必须亲身领舞,祝祷我大继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。”

敬忠踱到晏南天面前,相当僭越地越过他身侧,踏上两级殿阶。

回身,以略微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储君殿下,嗓音平淡道:“殿下若执意要闯宫寻人,那便一剑先杀了老奴。”

晏南天死死盯着敬忠的老脸,眸光微颤。

敬忠的意思,便是皇帝的意思。

皇帝向来最看不上儿女情长。能为了一个女人发疯的储君?不要也罢。

敬忠微笑道:“今儿是好日子,没有人会出事的——殿下请继续领傩舞吧。”

“轰隆!”

方才还星子朗朗的夜空,忽然便黑沉了下来。

一道惊雷横蹿过神殿上方,映得晏南天眉目森冷。

寝宫内忽然死寂,再无任何动静。

方才的一切破碎与错乱仿佛只是幻觉。

晏南天侧耳聆听,怔怔失神。

大太监观他面色半晌,忽地笑开。这一笑,身上便再无一丝强势之处。

只见这老公公颠颠儿跑下台阶,躬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傩面具,很狗腿地抱在怀里用衣袖擦了擦,然后笑吟吟捧到晏南天面前。

“哎哟我的好殿下,您可稍微收着些劲儿,还要舞上好几个时辰哪!别再把面具舞掉喽!”

晏南天倏忽回神,唇角浮起个温润斯文的浅笑,接过面具,颔首道一声谢。

他缓缓转身,戴好面具,跃入舞者丛中。

再回身时,舞姿粗犷,鬼气森然。

道场石砖上,忽地印上一个透明水渍。

片刻,雨点一滴又一滴砸落下来。

由疏转密,直至连绵一片。

*

“外面下雨了?”

云昭没话找话。

东方敛指尖轻敲膝盖,神色疏懒,随口嗯道:“会很大。”

外头的神乐声也更大,仿佛要与天争锋。

重擂的鼓点一下一下轰在心口。

云昭渐渐感觉到了某种存放在身体中的、难以言说的变化。

她心头微紧,偷眼瞥向他,只见他恰好也垂眸望过来。

他正色澄清:“不关我事。”

云昭:“……”

云昭:“是是是,是你尸体在变硬。”

他眼角微抽:“……你要这么说,也不是不行?”

云昭直觉风雨欲来。

她是没办法再跟这个家伙一起坐在窗榻了。

她蓦地起身,刚走出半步,脚下忽一软。胸腔难抑震颤,呼出一道失控气音。

她连忙反手扶向榻缘,手指却全然失力,扶了个空——他那神身动作起来,常人根本无法反应也无法招架。

只一霎,便像那殿外的疾风骤雨,密不漏风重重砸落。

眼见她便要腿软跌坐在地。

东方敛无声轻啧,看着动作散漫,瞬间却掠到她面前。

他的鬼身并未换上那件假寝衣,而是仍然穿着大红喜服。

繁复精美的大红袍角在他身后缓缓垂落。

他用左手很随意一握,由下而上握住她右边胳膊,轻飘飘往上一拎。

冰冷坚硬的手指触感愈加分明。

云昭视线都在颤,差点儿整个人倚到他身上。

他顺势后退半步,将她带回窗榻。

扶她坐稳,贴心地往她身后塞了只金丝绿绒大靠枕。

云昭闭了闭眼。

只一闭,便觉身躯那一端的狂风暴雨层叠袭来,几欲窒息。

她赶紧睁开双眼,瞪向他。

全然不知这一眼是如何波光潋滟。

她欲哭无泪:“你……”

他微微假笑,偏了偏脸,示意与他无关,他也没办法。

云昭恨恨把头拧到一边,十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,掐住掌心。

身上的痛感已然极其轻微。

但却又有另一种难耐。

愈演愈烈。

她发现他那天说的真没错,那具神躯,果真就像野兽。非将她拆吃入腹。

“给。”

他把两只香炉塞进她手心。

他这鬼身动作起来,同样是神出鬼没,令人全无防备的余地。

她还没回过神,双手便已各握了一只橘子味的紫金暖手炉。

云昭:“???”

他抬起指尖敲了敲香炉,怂恿道:“掐它。疼就掐它。”

云昭只想掐他这个鬼。

不过他倒是替她找了个不错的台阶。

疼,总好过别的。

“轰隆!”

窗外惊雷阵阵。

云昭能觉出东方敛也有些尴尬,虽然他绷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。

“外面雨很大。”他说。

云昭知道他在没话找话,点点头,“嗯。”

他单手扶着窗榻上的矮案,略略倾身凑近,挑眉看她:“傩舞一整夜都不会停。”

云昭承受得十分吃力,为了面子,又偏要强行忍耐着不露出异色,其实早已开始神智昏昏。

她用力点头:“哦。”

“都成了落汤鸡。”他恶劣地勾起唇角,“很冷的,一定会生病。”

云昭恍恍惚惚:“那也没办法啊,不然回去多喝热汤?”

他问:“不心疼?”

她反问:“心疼什么?”

他又凑近了些,俯身偏头,盯她眼底。

殿中烛火煌煌。

大红华服映衬下,他这张脸真是好看到一塌糊涂。

就是太正经。

他盯了一会儿,忽地一笑。

“在我面前,不要口是心非哦。”他认认真真道,“对我说谎,真的会死。”

云昭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。

她呼吸异常困难。

她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正在不断地溢出香甜稠密的味道。

凑这么近,真怕他闻见。

*

电闪雷鸣,可怕的暴雨一浪一浪扑打在身上。

傩舞者身上已经找不出半丝干爽的布料了,就连雨水最难打到的腿内侧也能拧出大把的水。

每一次踢踏落脚,都会溅起半人高的水花。

面具上的涂妆早已荡然无存,粉墨水彩顺着下颌角流下,染花了胸前衣襟,又被暴雨清洗得干干净净。

偶尔电光照亮一副副惨白的鬼面,以及一双双苍白起水皱的手。

群魔乱舞,如堕幽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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