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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暮阳浑浑噩噩, 只觉得自己好似悬浮在了云端,鼻尖满是浓郁的香气。

那是裴清身上的气味, 淡淡的降真香气, 参杂着几分清洌的雪意。

他无法睁开眼睛,四肢好像灌满了春水,身子浮浮沉沉, 上也上不来, 下也下不去,他的喉咙咕嘟嘟地冒着气泡, 油亮艳红的唇合也合不拢,嗓子里好像装了个破风箱,呼呼喘着热气。

隐约间, 好似又回到了前世。

江暮阳的意识有些涣散,只觉得周围很冷很冷, 他浑身冷得瑟瑟发抖,寒风宛如刀子一般,将他片片凌迟。

他痛得很厉害。

手执着一柄染血的长剑,鲜血滴答滴啦, 顺着雪亮锋利的剑身, 滴落在地。

他的脚下, 一片狼藉, 满是断裂的铁锁,还有碎裂的瓷片。

在满地的狼藉中, 突兀的横着一条染血的断臂,鲜血将衣衫染得鲜红, 那手指修长, 骨节分明, 卧在一片泥泞的血窝里。

裴清满身满脸都是血,左边的肩胛一片血肉模糊,断臂后,鲜血是呈柱状,直接喷出来的,他的眼眶红得都吓人,满脸的不可置信。

我见犹怜的破碎感,以及真心错付后的悲切,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发红的眼眶中,凝聚出好大两颗眼泪,顺着瘦削的面颊,缓缓滚落下来,苍白的唇,轻轻蠕动,裴清无声地唤了句:“阳阳……”

江暮阳意识涣散,无法集中精力思考,这段突如其来,涌入脑海中的记忆,到底从何而来。

他不记得,自己有砍下裴清的一条手臂了,记忆中,他打断过裴清的腿,在裴清的脸上烙过字,刺瞎过裴清的眼睛,也捏断过裴清的手指……

但无论江暮阳给裴清造成什么样的残疾,到最后,还是他千方百计,满修真界寻觅奇珍异宝,亲手为裴清疗伤,直到恢复如初。

当时江暮阳疯得厉害,做过很多坏事,可能是坏事做多了,现如今他也记不全了。

江暮阳的双手,被腰带绑在了床头,平躺在床上,整个人好似才从水里捞出来一般,浑身湿漉漉的,只要稍微一动弹,身下柔软的锦被,都能挤出水来。

一条腿平伸,一条腿曲起来。

只要他稍微抬一抬头,就能瞧见裴清的头顶,以及发间的白玉簪。

“裴郎。”江暮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,缓缓道,“我之前说了,白天你怎么对我,今夜,我就怎么对你。”

“你不嫌我脏,那我也不嫌你。”

“你怎么就……”不听人劝呢,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,就喜欢绑着别人的手?

还是说,就喜欢这样?

不得不说,这个小心魔有点东西,一般人还真干不来这个。江暮阳有点怀疑,小心魔是不是私底下偷看了什么东西,否则,为什么如此精通风月。

倘若,今世的裴清,也能如他的心魔一般,对江暮阳百依百顺,那江暮阳不知道该有多高兴。

可是裴清不愿意,裴清死都不愿意,裴清应该觉得他们这段感情是脏的,是不堪的,是难以启齿的,也是无法正大光明的。

否则也不会在事后,脸上流露出那样惊恐羞愧的神色,也不会像见了鬼一样,羞愤交加地躲闪。

江暮阳的眼神黯然了许多,修长的玉颈布满了汗水,雪白的皮肤下面,淡青色的血管和筋脉清晰可见,他攥了攥拳头,有气无力地唤道:“裴郎,天快亮了吧。”

他又合了合眼,好长一串泪珠滚落下来,轻声道:“差不多就行了……魂儿都快飞了。”

说完之后,江暮阳的眉头,又微微蹙了起来。

肚子不太舒服。

但他也没有说什么。不一会儿,裴清就嗯了一声,解开了他的双手。

江暮阳只觉得身旁一沉,裴清已经贴着他睡下了,还自然无比地伸过手臂,垫在了江暮阳的脑袋下面,让他枕着睡。

“睡吧,你今晚也累了,玄龙的事,你别担心,我回头同他讲讲道理。”

裴清温声细语地开口道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暮阳异常艳红的唇,以及有些裂开出血的唇角,眼中流露出了心疼。

他突然很后悔,为什么今夜要听江暮阳的话。

明明知道,他与江暮阳并不合适,却依旧那么做了,以至于,江暮阳的唇角裂开了,隐隐往外渗血。

裴清很后悔,他不应该这么对江暮阳。不该对江暮阳下这样的狠手。

他怎么忍心动江暮阳一根指头。

应该是疼的,阳阳最怕疼了。

裴清坐起身来,从乾坤袋中,寻出一盒药膏,用小指尖,轻轻抠出一小块,然后凑过身去,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江暮阳的唇上,一点点地将药膏化开。

指腹打着圈的,勾勒出江暮阳唇瓣的形状。脑海中回味着,那蚀骨销魂的美妙滋味。

江暮阳有些哭笑不得,他抓住裴清作祟的手,用力地捏了一下,好像在确定裴清的左臂是不是真实存在的,斜了他一眼,半开玩笑地说:“怎么?打一巴掌给颗甜枣?刚才不是狠着呢?怎么现在又含情脉脉?”

“你就装吧,裴郎,心狠手辣,柔情似水,都让你一个人装完了。”

“刚才动我的时候,也没见你心疼啊。”

裴清:“是我不对,我不该的。”当时江暮阳太主动,他一时冲动,适才……他现在也很后悔。

“算了,男欢女爱之事,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的。”

江暮阳倒是很豁达,没什么心理负担,也不觉得这样是难堪羞耻,见不得光的。他眯了眯眼睛,又笑:“反正我是愿意的。”

江暮阳稍微活动了一下嘴,觉得下半张脸很麻,尤其唇边的皮肉,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,生疼生疼的,下巴也很酸,说起来,这种感觉,有点像被人迎面抽了一耳光。

不过前世今生,只有他扇裴清巴掌的份,裴清从来没有动过他的脸分毫。

因为裴清比他高出很多,前世江暮阳每次要扇他,都得蹦起来扇,要不然就是提前找准比较高的位置,抡圆了胳膊扇。

一巴掌扇下去,裴清半张脸都是肿的,横着五根鲜红的指印,嘴角都会流血。

裴清基本上是不会躲的,江暮阳每次扇他,都会把往事拉出来,先铺垫铺垫,让裴清羞愧,让裴清无地自容,让裴清痛苦不堪。

这种时候,裴清是不会还手的,任由江暮阳揉圆捏扁。

只有裴清很生气的时候,才会接住江暮阳的手,训斥他不要再胡闹了。

不过通常这种时候,都是江暮阳比较理亏的时候,说起来,裴清对他心怀愧疚,乃至于喜欢上他之后。

还真就没动过江暮阳一根手指,充其量,也只是变着花样地行夫妻恩爱之术罢了。

裴清只是表面看起来比较清隽文弱,衣服一脱,骇人得很,尤其生气的时候,更是惊悚,江暮阳前世有很多次,都因为无法忍受,强迫自己吞咽委屈,哽咽着,求裴清饶他一次。

还说什么:“裴郎饶我,罚抄也可以,罚饿也可以,哪怕打几下后背都可以,就是别不出来。”

还有什么:“我可以擦地板,洗衣服,给你做饭,只要你饶了我。”

裴清往往都会回他一句:“我何时让你做过粗活。”

是了,裴清很娇贵他,从来不让他做这些事情。

现如今回想起来,真是脸面无光。

江暮阳抬眸瞥了一眼裴清的唇瓣,佯装镇定地道:“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,你伤得比我还厉害。”

裴清没说什么,随意给自己涂了点药膏,之后两个人都没有睡意,互相对望着,谁也没有再开口。

气氛实在太过诡异,江暮阳觉得很别扭。

他转过脸,尴尬地挠了挠脖子,突然想起了什么,他又转回脸,抬眸望着裴清,面露惊诧地问:“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?”

裴清目光闪烁:“什么事?”

“你说什么事?”江暮阳圆眼惊问,“师尊赠我的折扇呢?我给了你,但你还没还回来!”

“……”裴清面色有些复杂地问,“你的反应,有些迟钝。”

江暮阳气恼道:“废话!折扇是这样的,你是这样的!差那么多!”

他两手开始比划,画了个苹果,表示折扇,又画了个西瓜,表示裴清,用装西瓜的乾坤袋,去装苹果,那肯定空荡得很。

江暮阳气得怒目圆睁。

“你这个人怎么这样?拿了东西,怎么不还回来?!”

裴清面色复杂地道:“我以为,你知道的,因为你没有说,所以……咳。我怕会弄脏你的衣服。”他掩唇轻咳,耳垂发红了,抿了抿唇,又抬起了一双濡湿的眼睛,“那现在……”

“不用了!”

江暮阳寒着脸,翻身坐了起来,这简直太过分了,小心魔怎么能这样呢?

明明都已经结束了,居然不把东西还回来。

要不是他恢复了点知觉,那岂不是又要一直到天亮?

真是该死!这糟心的一晚上!

先是藤蔓,再是折扇,然后是裴清,最后又是折扇!

真是太糟心了!

江暮阳冷眼剜着裴清,怪不得肚子不舒服,这都怪裴清!

他蹙着眉头,紧抿着唇,正要动手。

忽见腹部隐隐散发着光芒,江暮阳大惊失色,赶紧伸手捂住肚子。

裴清也发现了,微微一愣,随即莞尔笑道:“阳阳,你现在的样子,很像萤火虫。”

江暮阳:“……”

“可惜了,现在天色快亮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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